第40章奉天殿



  “你们要做什么!”吴应箕第一个站了出来,拦在何如宠前面。他是池州府贵池县人,和方以智一样是复社的成员,也是来应试的学子。
  何如宠倒是不慌不忙:“老朽便是何如宠,这位校尉有何贵干?”何如宠是方以智的桐城老乡,是所有被俘士人中地位最高的,曾为东阁大学士。
  崇祯元年,内阁首辅刘鸿训请崇祯发内帑三十万充军饷,触崇祯之怒,后因小故获罪几死。何如宠极力营救刘鸿训,终于改成了流放代州。
  袁崇焕案时,崇祯欲诛袁崇焕三族,何如宠又极力阻止此事。经此两事之后,何如宠便不为崇祯所喜。
  后来周延儒罢相,何如宠本有首辅之望,但是温体仁对首辅之位虎视眈眈,何如宠知自己本领有限,圣眷一般,年纪又大,绝对斗不过温体仁,于是告老还乡。桐城奴变之后,他觉得桐城不太平,便搬到了南京来。他哪里知道,天下根本没有太平的地方。
  方以智也上前道:“何公年纪大了,有什么事找我们便是。”那军官说:“就因为他年纪大才找他。西王有令,‘何如宠年纪太大,没几年好活了,要他没什么用,不降就让他滚蛋。’”
  方以智等人倒不担心其中有诈,他们的性命都捏在张献忠手里,西军没必要耍这个诈。那军官把何如宠带了出去,很快,又有人来通知方以智等人,要他们到皇宫去。
  有慷慨激昂的,也有吓得走不动路的,最终,除了史可法、方孔炤等张献忠对外宣扬已经投降的人之外,所有被俘士人都被带到了皇宫。方以智这才发现,被俘士人原比他所料为多,除了在南都的士子之外,还有很多江南各地的名士都被捉到了南京来。方以智前面就是一批常熟来的士人,他曾经见过的钱谦益、瞿式耜等人都在其中。
  张献忠高坐于奉天殿上,文武官员列立两班。殿门外二百名关西大汉手持斧钺,矗立如松。张献忠一部浓髯,相貌威严雄壮,此时头戴平天冠,身穿衮龙袍,虽然与礼制不合,却自有一番森严气象。方以智竟莫名地觉得这个景象很是庄严肃穆,自己的膝盖有点软。
  他立刻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驱逐了出去,庄严肃穆的是这大殿和这副排场,和献贼有什么关系。
  其实他想得很对,皇帝就是这么回事,谁扮成这副样子坐在龙椅上,都庄严肃穆。
  应天、镇江、常州、苏州、松江五府不肯投降张献忠的官绅中比较有名望的,除去那些自杀、阵亡、被清算的,以及逃走、躲入穷乡僻壤的,其他都在这里了,足有上千人。就算是在奉天殿上,也显得有些拥挤。这些人中绝大部分都是文人,也有少数侯承祖、吴志葵这样的被俘武官,还有在扬州被擒的黄得功部将诸葛晋明、王东日等人。
  张献忠打量了一下面前众官绅,要是把这些人都杀了,基本上就意味着整个江南明朝统治秩序的崩溃。张献忠并不需要他们,他本来也很难得到士绅的认可,不管怎么样,江南奴仆、佃户与士绅们的争斗都要持续一段时间。奴仆要求豁为良人,佃户要求减租减息和永佃权,不管张献忠怎么做,士绅都不会开心。
  张献忠缓缓说:“诸位皆不愿降孤,可是留恋明朝吗?你们都是读书明理之人,怎不知天命之所在?明朝君昏臣贪,严刑重敛,民不堪命,天命早已尽了。全仗着卢象升、孙传庭、洪承畴三人东挡西杀,南征北战,这才勉强保住江山。现如今卢象升已死,孙传庭蒙冤入狱,洪承畴的二十万大军也在湖广被闯军杀得片甲不留,崇祯小儿不会用人,闹得自己无兵无将,不日便将灭亡。从此之后,天下便是孤与闯将、曹操三足鼎立。孤废奴籍,除贪官,军民拥戴,正是天命所归,诸位却宁死不降,这岂不是无知无识吗。”
  没人答话。张献忠早知道会是这样,说道:“愿降者,站在东首,孤当量才授用,有元勋之分。不愿降者,便站到西首去。”
  久久没有人移动,有的人已经想投降了,可谁都不敢第一个出来。
  张献忠笑道:“钱牧斋,你是江南士林魁首,做个表率吧。”
  钱谦益出班道:“子曰,士志于道。无求生以害人,有杀身以成仁。”张献忠手捻须髯:“你以孤为不仁乎?”钱谦益说:“自入南都,杀人盈巷,不可谓仁。”
  张献忠话里的杀气让方以智和其他很多人心中都是一哆嗦,这种战争造就的威势不是任何人靠装腔作势能学得来的,杀区区一个钱谦益并不比宰鸡困难。在场一千多人,起码有八百为钱谦益捏了一把汗。
  张献忠说:“江南绅衿虐害奴仆,令其腹坎无食,膝踝无裙,臀背无完肤,仁乎?兼并土地,令富者连阡陌,贫者鲜立锥,仁乎?是孤这数日所杀之人多,还是三百年来豪势之家所杀之人多?”
  钱谦益说:“不知。然五十步笑百步,可乎?”
 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找死了,许多人在心里暗赞,牧斋先生果然是铮铮铁骨,士子楷模。也有人担心钱谦益会不会激怒张献忠,要是把张献忠气得大开杀戒,把他们这一千多人全杀了,那可就要了亲命了。
  不料张献忠倒笑了:“那依你之见,孤该怎么个仁法呢?”钱谦益说:“其一,战事既终-->>